萨沙一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妮露凡娜依旧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哎，艾姬啊。你们刚才为什么又是互相笑笑，又突然握起手来了呢？”
“这个啊。嗯……怎么说呢？大概是……商人之魂达成共识？类似于这样的感觉吧。”
妮露凡娜仍然是一头雾水，一时之间显得手足无措，在她一旁，她那头脑异于常人的妹妹正在骨碌碌地转着淡红色的眼珠的同时在心里筹划着怎样才能利用对话引出更多姐姐的有趣反应。
“嗯？”
走在最前面的萨沙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皱起了他的眉头。
“怎么了，父亲大人？”
注意到父亲突然停下了脚步，艾茨洁菈也丢下了仍旧在努力思考的姐姐，紧赶两步来到父亲身边，然后看向父亲盯着的地方。
无名村的村口由于昨天的骚乱而特意增设了一些守卫，不过这当然不是能引起萨沙关注的东西。
村口还站着一名穿着华贵教士装，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传教士”，不过，从他牵着一只陆行鸟来看，他应该是教廷的邮差，说到教廷的邮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偏僻的无名村……
看到邮差在村口张贴那张写有好几个名字的羊皮纸，艾茨洁菈立刻明白了过来——开拓军又开始征召新兵了。
开拓军每年年中和年末的时候都会在各地征召新兵，所有年满16周岁，没有豁免权的青年必须全部参军，直到15年的服役期结束或者在战斗中因伤退役，当然，也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没法活着离开开拓军的。
而所谓的豁免权，就是指青年因为特殊原因而获得的免除兵役的权利。
能得到豁免权的，不是高级贵族家族的青年，就是因为叛教或是其他原因犯下严重罪行的犯罪者，还有就是身心患有严重残疾的可怜人，所以一般民众只要年满16岁就一定会参加开拓军。
除此之外，参加开拓军的期间，教廷会开放教会学校供具有足够资质的士兵学习，这也是一般民众接受系统的中高等教育的唯一方法。
至于萨沙的关注点在这张羊皮纸上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家里的老大妮露凡娜今年正好16岁，已经到了服役的年龄了。
“说起来，姐姐大人也差不多要到服役的时候了呢。”
“欸？是这样没错啦，但我的生日在圣人节以后，所以我应该是年末那批吧，年中那批的应征名单上应该不会有我的名字。”
“这样啊……父亲大人？怎么了，那份名单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很奇怪……太长了，不应该那么长的……”
姐妹俩经父亲这么一指点，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张羊皮纸。
的确，就无名村的适龄青年人数来说，那张羊皮纸是太长了点……
父女一行分开因为这张羊皮纸而开始聚集起来的民众后，开始细细浏览那份装饰格外华丽的羊皮纸，果然发现名单上的名字远远多于以往，而且也找到了不应该出现的妮露凡娜的名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嗯……这里有行小字呢。嘶……‘因为开拓军前线战事吃紧，兹今年的分批次征召计划改为统一于年中进行。’这样写着呢。”
“啊，是真的啊，那我只好提前向工头要求结束工作了，真希望他不会因此扣我工钱。不过，这应该算是前线吃紧的错吧。还要跟玛琳太太谈一下，然后就是……”
妮露凡娜就这样碎碎念着自己的处境，然后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的妹妹正和自己的父亲正在人群外不远处的墙角悄悄嘀咕着些什么。她赶忙悄悄赶过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父亲大人，这下怎么办，‘那个’要来不及了啦。快想想办法啦，都是因为你。”
“这……这能怪我吗？要怪也只能怪前线的家伙们打的太差劲了好吧。”
“当然怪你啦，我早就跟你说过，为了以防不测应该要提前完成的。这下可好，你说怎么办吧。”
“这……还能怎么办，只好赶在她正式加入前线前完成了呀。”
“你们在说些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没，没，没什么呀。）”
看着同时被吓到然后连连摆手并赔笑的萨沙和眼神恍惚的艾茨洁菈，妮露凡娜微眯着右眼，同时挑起左眼，露出一副似笑不笑的表情。
“哼嗯——是吗？”
父女两人的笑容僵住了……
“果然还是你大姐最像你妈啊……”
“深表赞同，无论是我行我素的做事风格还是那个令恶魔闻风丧胆的表情……”
像是恶作剧被抓个正着的小孩般垂头丧气的父女两人正在领着妮露凡娜走进家里的地下锻造间。
锻造间，这个家中进行金属加工和制品打造的地方，通常只有赶工期时的父亲萨沙和他的小小助手么妹艾茨洁菈才会穿着明显会热死人的厚实衣物出入这个脏兮兮的地方。
不过就连妮露凡娜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这里打造的各类金属制品的确是这个家的重要收入来源，而且质量上乘。
除了当商品出售之外，包括三姐妹在内，一家人也经常使用这里制造出的金属制品。三姐妹从小时候开始直到现在都一直在使用这个房间加工出来的武器，希洛瓦德的太刀、妮露凡娜的短剑还有艾茨洁菈的战斧都是在这个房间被锻造出来的。
“呜哇，我待会儿要是有空一定要好好擦擦这里的墙壁。”
一走进隐藏在上楼的楼梯下的通向锻造间的走廊，妮露凡娜就忍不住吐槽这附近的环境，但是艾茨洁菈及时地制止了她那“不自量力”的行为：
“别傻了，大姐。无论擦得多干净，只要一周的时间这里就还是会变成这副鸟样的。”
“一舟？”
“啊……我，我是说七天，只要七天啦。”
“那袅漾又是什么意思？我说啊，艾茨洁菈，你是女孩子。你可不能和村里的那些男孩子学一些奇怪的下流话啊。”
“下流话……哼。我说了他们也听不懂……”
就在艾茨洁菈碎碎念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锅炉前的工作台，在工作台上摆放着两大块铁锭，眼尖的妮露凡娜立刻认出了它们：
“【克里夫拉钢】？你们从哪搞来的？”
“这你就先不要管了。比起这个，你自己看看这个怎么样？”
萨沙这样说着，艾茨洁菈从工作台一旁的竹筐里取出了两把小手臂长的阔刃直剑，剑的款式设计似乎进行了多次的修改，看来是打算作为样品。
两把剑的设计看上去似乎是糅合了萨沙和艾茨洁菈的风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还是看得出是父女两人精心设计并且进行了激烈的讨论的结果。
“拿手上比划比划。”
妮露凡娜把双剑拿在手上挥舞了几下，略有些惊讶地说道：
“好顺手啊，你们是……是做了什么吗？”
一般来说，每一把剑的重心和重量以及结构都是有差异的，因此一位剑士想要熟悉自己的武器必须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前提是制作新武器的人对于前一把剑的各项属性完全一无所知。
“毕竟你以往用的剑都是出自我或者父亲大人之手啊。我们对于怎样的剑你能最快上手心里有数。”
“嗯，只不过关于剑的纹饰方面我们可是分歧巨大，你妹妹一直觉得你不会喜欢装饰过多的武器，但是我觉得吧，稍微加一点，比如说在剑柄……”
“剑柄上的纹饰太多余了，其他都很不错。”
看着自己的父亲愣在那儿，艾茨洁菈窃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向自己的大姐解释道：
“我和父亲大人打算利用【克里夫拉钢】结合水银剑的技术来铸造这两把剑，作为给大姐你的16岁生日礼物，他们同时也是给大姐你去开拓军服役期间使用的武器。”
开拓军虽然会有统一的装备配发，但在原则上不反对服役的士兵使用自带的武器，当然，这也有一层教廷管控民间武器流动的意图在内。
“对了，这两个‘孩子’有名字了吗？”
“‘孩子’是什么鬼啦……没有，起名是使用者的指责吧。”
“那我想想，一黑一白和神王之战的传说相对应……那就叫他们【昭帝】和【冥王】吧。”
“你居然拿两个死对头给他们命名！你不怕到时候‘自相残杀’？”
“你错了，我亲爱的妹妹。昭帝和冥王其实都是圣母莉切尔的孩子，因此他们是兄弟，即使是在最后的战争中，昭帝也没有杀死冥王，而是选择将他流放到天空的边缘。这些都体现了他们的兄弟情谊哦。还有……”
“呜哇，大姐你一定会被误会为腐女的。”
“扶女？什么意思啊？”
“啊不，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妮露凡娜看了自己那奇怪的妹妹一眼，然后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上的两把剑上去了。
“啊，对了。妮露凡娜姐，你最好赶紧把码头工人的工作辞掉比较好。”
“欸？为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要去服役。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再……”
“哎呀，来不及的啦。妮露凡娜姐，你原本计划下半年再开始向那个老婆婆进行奇术相关的基础学习不是吗？”
“啊，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说起来？！大姐啊，你要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啊。你现在这样以后一个人在开拓军要怎么办啊？不要转移视线！你现在啊只好试试看找那个刚来的凯特丽丝小姐拜一下师，看看她有没有这方面的速成法，否则你连入学考都不一定能通过。别光顾着点头，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
“呜……我，我知道了啦。”
一旁的萨沙看着自己12岁的三女儿像母亲教训孩子那样教训着比自己大4岁的大姐，心中默默修正之前认为妮露凡娜最像他母亲的判断。
“艾姬——我的刀你……欸，怎么都在啊？咦……”
刚刚结束上午的工作，回到家里来过午休的希洛瓦德似乎是赶到地下室来询问自己的长刀的修复进度，然而，撞见三人的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妮露凡娜手上崭新设计的双剑所吸引，翠绿色的双眸中，有一种光芒在如火苗般蠢蠢欲动。
“啊，（这下）完了。”
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展开的艾茨洁菈和萨沙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而妮露凡娜则是赶紧收剑入鞘，并盘算着逃跑路线。
“哇，这两把剑好帅啊！姐姐，借我看看吧。欸？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又不会把它们怎么样。再说了，我们可是亲姐妹啊。喂，别跑啊。就借我看一下嘛，喂，妮露姐……”
妮露凡娜用几个假动作组合起来甩开了那陷入狂热以至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妹妹，然后毫不迟疑地抱着爱剑逃命般向着一楼跑去。
至于希洛瓦德则是像发现了野兔的老鹰一般，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三妹艾茨洁菈为了阻止两人，也加入到追逐的行列中来，年龄最小的她跑在最后，很勉强才不被她的姐姐们甩掉。
看着三人先后消失在楼梯，萨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之后三人回到家吃午饭已经是午后一刻钟的事情了。
又是一个天空略显阴沉的午后，妮露凡娜在村子里那小小的已经废弃的老教堂的门前和凯特丽丝小姐讨论着奇术的有关知识，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五天来这学习了。
距离前往开拓军报到的最后期限还有八天的准备时间，但考虑到无名村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妮露凡娜不得不提前三天出发，所以今天也是她最后一天在凯特丽丝小姐这儿学习了。
世上没有速成的秘籍，要想练成好功夫，就必须要吃得起苦，要是想更快的练成好功夫，就只能吃更多的苦。
妮露凡娜在这五天的时间里花了大力气去准备进入开拓军服役。
她辞去了码头工人的工作，每天上午天亮前一刻钟起床，花半刻钟时间去准备，然后在舞剑中迎来日出。剑术的练习会持续到正午为止。午饭后的时间，妮露凡娜会在村子附近的废弃小教堂这儿向凯特丽丝请教有关奇术的问题，并学习相关的知识。在课程的最后，凯特丽丝小姐往往会给她留下一些问题让她完成，完成这些作业也就是妮露凡娜晚饭以后直到睡前的任务了。
尽管每天都过得如此辛苦，但是妮露凡娜的剑术练习还是以温习已有的招式为主，虽然第一天的时候希洛瓦德曾提议由她来做训练的对手进行对抗练习，但是在经历了一上午的连败之后，第二天找她时，她就死活不肯再参加练习了。
而在奇术方面，虽然凯特丽丝小姐也承认妮露凡娜的天资还算不错，但她毕竟不是那种百年难遇的天才，五天的时间，她也只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原理和一些基本的术式而已。
“那么【元素基本】就算你勉强过了吧。有了这些术式，在考试的时候应该是够用的吧。”
“凯特丽丝小姐，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一下。”
“哎呀，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别那么一本正经的，想问什么就说吧。”
“为什么凯特丽丝小姐你在这里住下来了呢？”
听见这句话，凯特丽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最近几天，原本和她一起到来的十几名保镖被她分批遣散回家，还给了每个人可观的报酬，受伤的保镖还有额外的钱拿，给牺牲的保镖的家人的抚恤金也托顺路的保镖一起带走了。但是，凯特丽丝和那些孤儿却在村子外的废弃小教堂里住了下来。
谈起这个话题时，凯特丽丝那好看的栗色眼眸染上了一层阴霾，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妮露凡娜便打算换个话题，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凯特丽丝小姐突然开始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其实从我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你就应该看出来了。我在外面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说出来你不要惊讶……其实我啊……是个通缉犯。还是重罪的那种。”
“嗯……哇，那你的赏金一定很高吧。”
“为什么要犹豫几秒啦？至于我的赏金……嗯，大概有这个村这么多吧。”
“呃咳……等，你，你说你的赏金有多少？”
“应该足够买下这村子吧。”
无名村虽然很小，但拥有一座沿江的码头和不算小的货物集散中心，村子周围的茂密树林中出产上好的木料，再加上周围的山脉中还有许多未经开采的矿脉，无名村虽小但还是价值不菲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啊，在到这里之前，投靠的是一个在圣城里颇有势力的家族——莱尼家族。他们的当家默科特·莱尼答应接收这些孤儿，但是条件是要我做他的……情，情妇。”
“呜哇，看来我对于贵族的认识必须要进行一些修正了。”
“嗯……我已经没足够的时间再教你什么了，但是我希望你在最后能够记住一点，在这个国家……我都不知道算不算国家了。你最应该警惕的人不是来自于外面，而是来自于里面。”
“嗯，谨遵教诲。”
“好，那你回去吧。明天就要出发了，你应该有不少话要对家人说吧，赶紧回去吧。”
凯特丽丝起身，轻轻拍去裙子上的泥土，转身正要走进废弃教堂，不过就在这时，妮露凡娜叫住了她。
“凯特丽丝小姐，最后那个叫默科特的怎么样了？”
凯特丽丝回过头，露出一个略显调皮但又带有一点勉强的微笑，用手比划了一个“切”的动作，然后甩甩棕色的波浪卷发，走进了教堂深处。
第二天的早上，许多家庭都聚集在村门口，到处充满着离别与不舍的气氛。
妮露凡娜背着昨晚打包好的行李，来到自己的家人面前，和他们拥抱道别。
“到了那里你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注意身体。”
放开自己唠叨的母亲后，第二个拥抱的是那令人不省心的二妹。
“姐，等过了两年，等我也加入开拓军了，你可要想想办法罩我呀。”
“瞧你美得，你姐还不一定能混的怎么样呢。这两年你要好好练习，还要照顾好艾姬和爸妈，一定不要再做让他们头疼的事情了。”
“放心吧，大姐。包在我身上。”
拍了拍希洛瓦德的肩膀，她转向下一个人，只是艾茨洁菈的身材实在太过娇小，妮露凡娜不得不半蹲下来才能和她拥抱。
“我和父亲大人会尽快把剑铸好给你送过来。在那之前你就先用这两把仿制品吧，虽然这两把剑不是最终的成品，但也是出自我们之手的好剑了，你放心用吧。”
“这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了。少惹些事，偶尔也多关心关心爸妈。”
“我知道的……知道的。”
“哦，还有件事，记得多喝牛奶。”
“啊！老姐你，你讨厌你……”
撕开作势就要冲上来用小拳头殴打自己的三妹，妮露凡娜转向自己的父亲。
两人对视良久，萨沙语重心长地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记住，家人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父亲，我……”
“走吧，一定要记住，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女儿。”
妮露凡娜点点头，再次挥手向家人告别后，她头也不回地跳上了专门来接送新兵的大型马车。
在车上，她一直眺望着那个她生活了16年的地方，看着她的家人们的方向，直到繁密的树林将他们遮住再也看不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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